梓开工作室

2010年3月5日，英国《独立报》头版，刊登了一张中国乞丐的照片，照片上的人头发蓬乱、面容冷峻、眉头紧锁，身穿破旧的黑色大衣，腰间系着条红布袋，嘴里叼着烟，胳膊挎着一只大号购物纸袋。

照片下方这样评论：“他被称为中国最酷的男人，他的名字我们不知道，只知道他的外号，他是一个谜。”

这个谜一样的男人被网友称为“犀利哥”，走红后他得以和失散多年的家人团聚，资助、代言、演电影纷至沓来，身价暴增。

然而，转眼12年过去了，最近他再次被人们提起，不过其现状却让人唏嘘：他又做回了乞丐，在家乡流浪。

好奇的人们不禁要问，这些年“犀利哥”都经历了什么？

01

“犀利哥”本名程国荣，江西上饶人，1976年10月10日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。

幼年时，由于父母忙着挣工分，程国荣由奶奶一手带大。他自小性格敏感、胆小，是大人眼中的老实孩子。

因为家境贫困，程国荣熬到了21岁那年，才娶上媳妇，为此，全家还背了不少债务。不过，让人欣慰的是，新媳妇通情达理，小两口也相亲相爱，一家人，穷并快乐着。

婚后两年，程国荣妻子接连生下两个男孩。看着一脸幸福的妻子，和两个可爱的孩子，程国荣心里却犯了愁，家里就那几亩口粮地，父母身体还不好，如今添了几张嘴，怎么养活呢？

2000年，二儿子正蹒跚学步的时候，程国荣不得不辞别父母妻儿外出打工。在一个老乡的介绍下，他去到宁波的一处建筑工地上做小工。

工地上的活又苦又累，程国荣无数次想过不干了，但一想到家里的妻儿老小，他只能咬牙坚持着。

好不容易熬到了年底，程国荣和工友们兴高采烈地去要工钱，没想到包工头却两手一摊：“上面没钱下来，我拿什么给你们？”

一群灰头土脸的人瞬间就炸锅了，纷纷讨要说法，包工头拍着桌子说：“你们的生活费都是老子垫的，老子找谁说理去？”

没拿到工钱，程国荣只得给家里打电话说，工地上忙，过年不回去了。就这样，年后又熬了几个月，但程国荣还是没拿到一分钱。

这时，老乡跟程国荣说，这个工地不能干了，得换地方。两人背上铺盖去了另一处工地。

没想到，新工地也是年底结钱，程国荣没办法，只能先干着。

转眼到了2003年年底，让程国荣崩溃的是，工程竟突然停了，包工头也不知去向。

程国荣像被抽了灵魂一般，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，他可辛辛苦苦干了两年啊，至今却仍然身无分文，一家老小还在家等着他养啊！

第二天，程国荣一个人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工地，从此便消失在宁波的大街小巷之中，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。

02

半年后，程国荣失踪的才消息传回程家，听到消息的家人当时就哭作一团。

一番商量后，程家人先去镇上报了警。可是，几个月时间一晃而过，派出所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。

眼看着春节临近，程国荣妻子再也坐不住了，她丢下两个四五岁的孩子，在公公的陪同下去宁波寻找丈夫。

可是，两人在宁波各个工地上跑了十几天，还是一无所获，眼看着盘缠将尽，两人只得无奈返回。

此后的几年里，只要一攒够盘缠，程国荣妻子就拖着公公去宁波找人，直到2009年，一起车祸夺去了两人的生命，这场持续5年的寻人之旅才戛然而止。

那么，这些年程国荣到底去了哪里呢？

原来，那天程国荣浑浑噩噩地离开工地后，只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乱走。

等他清醒过来时，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桥洞下面，旁边还有几个流浪汉，此时内心凄惶的程国荣，哪里还有当初离家时的斗志？他茫然地看着四周，呆坐了一会后，程国荣站起身，踉踉跄跄地离去。

从此，宁波街头多了一个流浪汉。

不过，程国荣与别的流浪汉不同，他不向人讨钱、讨吃的，只爱一个人默默地翻垃圾桶。他也不捡纸壳塑料瓶，只捡吃的、烟头和衣服。

可是，人流如织的大街上，除了市容城管，谁会注意到他的存在呢？

不知不觉到了2008年8月，一个中年男人走到程国荣面前，问他从哪里来，叫什么名字，是否需要帮助？

那人看着文质彬彬的，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，程国荣想说些什么，可是嘴唇翕动了一会，只发出一些凌乱的音节——流浪了4年多，程国荣已经不会说话了。

那个男人说自己叫“老馋猫”，见程国荣说不清楚话，就叫他“小白”。

那天之后，“老馋猫”经常来找程国荣，给他送吃的，跟他说话，后来，“老馋猫”干脆带了铺盖过来，跟程国荣一起睡在地铁过道里。

两人朝夕相伴了一个多月，程国荣心里觉得，在宁波，“老馋猫”是对他最好的人。

程国荣不知道的是，“老馋猫”自7月份起，就开始关注有精神问题的流浪者，而自己，只是其中的一个。

03

2010年2月20日，程国荣流浪到了天一广场附近。当他路过一家摄影器材店的时候，店里有位顾客正在试拍新相机，随着一道光闪过，程国荣被拍进了照片里。

不过，这并没有引起程国荣的注意，他继续大踏着步子，向不远处的垃圾桶走去。

那位顾客也没在意拍了什么，随手把照片上传到了蜂鸟网上，并留言说：“刚刚入手‘无敌兔’，兄弟们，这款相机怎样？”

对程国荣和那位顾客来说，这只是普通的一天，但后来发生的事情，却让他们始料未及。

第二天，天涯论坛上，一个叫“街头湿人”的网友发布了一个帖子：《秒杀宇内究极华丽第一极品路人帅哥！帅到刺瞎你的狗眼！求亲们人肉详细资料》。

帖子一发布，立即引来大量网友转发、评论，有人评价说：“神一样的男子，杂乱的头发，犀利的眼神，那帅到无敌的梵风衣，迅速秒杀了观众”。

帖子里的一张照片，莫名其妙地迅速引起全网热议，一时间，国内外媒体也争相报道。

照片里的程国荣面容冷峻，眼神犀利，网友们都叫他“犀利哥”。

然而，程国荣并不知道这一切，他每天依旧在街头翻垃圾桶。

可是几天后，一个路人突然指着程国荣，兴奋地大叫起来：“犀利哥！犀利哥！”接着很多人就向他围拢过来，并纷纷举起手机对着他拍照。

程国荣被这阵势吓到了，愣了一下后，立马转身就跑。

一段时间后，“老馋猫”突然带着几个人找到程国荣：“你家人从网上知道了你在这里，正赶来接你回家。”

这无疑是个好消息，但程国荣却眼神躲闪，身子直往墙角里缩，嘴里含混不清地重复说着：“我害怕！”

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，商量怎么办的时候，程国荣忽然直起身子，双拳紧握，两眼含泪，仰头向天一声大吼“啊——”，那声音，好像野兽的哀鸣，凄厉得瘆人。

04

幸运的是，经过“老馋猫”耐心劝慰，程国荣终于同意接受救助。

3月4日，在救助站安排下，程国荣住进了宁波市精神病院。

在医院里，程国荣洗了澡，换了衣服，医生给他做了检查并给出结论：因为程国荣长期一个人流浪，几乎丧失了交流能力，精神上也有些问题。

不过，令人兴奋的是，程国荣写出了自己名字和家里的地址，这与他的弟弟向救助站提供的信息，完全一致！与此同时，程国荣的家人正马不停蹄地向宁波赶来。

第二天上午，宁波大雨倾盆，程国荣正呆呆地望着窗外，这时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了，程国荣猛一回头，就看见进来两个湿淋淋的人，终于看见阔别多年的亲人，程国荣再也控住不住眼泪“弟，妈…….”

三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，哭成一团，现场的工作人员也被这一幕感动得落泪，他们悄悄地退出病房，把时间和空间留给这一家失散了10年的人。

到了下午，程国荣一家人没有接受“留院观察治疗”的建议，而是很快办理了出站手续。

弟弟程国圣认为哥哥精神上没问题，就是胆子小一点，不愿意跟陌生人说话，他跟家里人交流完全没问题。

当晚，一家人就坐上了开往江西的汽车。车窗外，宁波城市的灯火渐渐远去，程国荣的心已经飞回了家乡，那里有他温柔体贴的妻子、活泼可爱的儿子，“10年不见了，你们都好吗？”

而此时，程国荣即将回来的消息，像长了翅膀，已经传遍了鄱阳湖畔那个凋敝的村庄。人们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，七嘴八舌谈论着同一个话题：犀利哥。

程国荣的弟媳胡美华，则翻出了过年才穿戴的金首饰、新衣服，笑容满面地等待着大伯哥“荣归故里”。

05

程国荣一行人回到村里的时候，已是凌晨时分。

想着马上就要见到老婆孩子了，程国荣难以抑制心里的激动，快步往自己家走去，这时，弟弟程囯圣却一把拉住了他，吞吞吐吐说出一句话：“嫂子跟咱爸，都不在了，当年在找你的路上，出了车祸。”

程国荣瞬间瞪大了眼睛，看着弟弟，如遭雷击。

“怎么会这样？都是因为我，是我害了他们啊！”程国荣双手抱头，蹲在地上，他内心不断地责骂自己，但喉咙却像被掐住了一样，说不出一句话，只传出一阵阵的呜咽声。

过了好一会，程国荣才缓缓站起身，越过弟弟，摇摇晃晃地朝着自己家那个黑漆漆的小院子走去。

3月6日一大早，程国荣家破旧的小院里，就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乡亲。

院子里，只有弟弟程国圣夫妻忙前忙后招呼着，却不见程国荣的人影。不过，这并不影响人们议论程国荣的热情。

有人说，程国荣在外面拍电影，成了明星；有人说，他这些年承包工程，赚了上千万，后来又破产了；还有人说，他是九八年的抗洪英雄……

尽管说法不同，大家却一致认为，程国荣在外面是个“了不得”的人物，要不，怎么电视上那么多当官的都关心他呢？

门窗紧闭的屋子里，程国荣坐在床头，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，看着妻子的黑白照片，一会流泪，一会茫然，一会痴痴地笑。

院子里一阵哄笑声破窗而入，程国荣皱了皱眉头，忽然转身朝着窗外嚎叫起来，“啊——嗷——”。

院子里的众人一下子顿住声，询问的目光齐齐看向程国圣，程国圣急忙解释：哥在宁波遭大罪了，他要叫两声，发泄发泄。

众人再次哄笑起来，一波声浪瞬间把程国荣的嚎叫声，冲得七零八落。

接下来的几天，县、乡、村的干部们陆续上门慰问，给程国荣带来三万余元慰问金。

同时，“犀利哥”在网上的热度丝毫不减，不断有人给程国荣捐款、请他代言，或招募他任职，甚至林志颖主演的电影《变身男女》里，也出现了程国荣的身影。

就在所有人都认为，程国荣的前途将无限光明时，事情却发生了反转，同年5月份，程国荣去广东顺德参加了一场时装秀，不料，这成了他美好前程的终结秀。

那天，程国荣被包装成上海滩大哥的形象，临到登台的时候，他却躲在化妆间里死活不敢出来，众人好说歹说，他才哆哆嗦嗦上台走了一圈。

观众对“犀利哥”的新形象大失所望，都说“犀利哥”不再犀利了。

也有人说，他终归是一个精神病人，社会不应该过度娱乐和消费一个可怜人。

这件事后，红极一时的“犀利哥”，热度迅速冷却，很快被淹没在茫茫网海之中。转眼10多年过去了，现在已很少有人提起“犀利哥”，这个曾经响亮的名字。

不久前，有媒体报道了程国荣的近况：

他挣的钱都花光了，病也没有治好，他还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，每天在家附近流浪。大儿子经常闯祸，已两度入狱，二儿子20岁了，是他唯一的指望；

弟弟程国圣家过得很好，盖了两栋楼房，很多人说他花了哥哥的钱，程国圣觉得很委屈，说两栋楼房在哥哥回来前就建好了，其中一栋是留给两个侄子的，哥哥不愿意住进去，他又能怎么办呢？

这样说来，12年前“犀利哥”的走红，并没能最终改变程国荣的生命轨迹。

当网红的光环褪去，他不再是众人口中的那个“男神”，至于他在这个过程中受到的伤害，有多少人能真正关心呢？

其实，一个犀利哥回家了，还有千千万万个犀利哥在流浪。

只是希望他们能被社会温情以待，不再重演“犀利哥”的传奇，我们不需要没有底线的娱乐和八卦心理，社会更需要的是对不幸者保留一颗悲悯之心。

作者：河丁

编辑：罗小鱼

参考资料：

1、南方周末 2010.3.17 《“犀利哥”正传》

2、三联生活周刊 第580期《真实的“犀利哥”：程国荣和“网络红人”》